林志贞

　　每个人的记忆深处都会有一处承载着童年岁月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可能就是老家。龙上，是我的老家，位处浙赣交界，归属草坪村，也是320国道从江西方向进入浙江的首站。草坪村划分为很多小地方，龙上是其中之一。

　　童年的记忆里，瘦长的320国道自西向东一路逶迤而来又绝尘而去，两侧紧紧依偎着途经的村庄，也让它更显逼仄。从浙赣交界处始，依地势高低起伏，草坪村依次分为边界上、龙下、龙上、龙头上、龙脚下。光听这些地名，就能无比具象地感知这段地界就是一条昂首待飞的巨龙！可惜年少懵懂，又因为方言的原因，在我十多岁离开龙上老家之前，竟一直都没察觉我家老屋所处之地与龙的联系，真是后知后觉。

　　边界上，因最靠近江西，所以那里的人家除了我们草坪村的，还有隔壁江西太平桥村的老乡。父亲去世后，家里缺少劳动力，每年农忙开始，妈妈都会去太平桥村雇帮手，来的基本是三五十岁的家庭主妇。阿姨们干劲十足，有活上门从不推辞，除非雇主们的时间冲突让她们分身乏术。那时，南下打工潮尚未兴起，这些打着季节性零工的阿姨们算得上是打工队伍的弄潮儿。

　　龙下与龙上之间是一条三四百米长的上坡泥石路，两侧屋檐紧挨路基。我问过大人，当初造房子时还真的是谁也不敢退后一步。路面坑洼，两车交会，司机稍不小心就刮擦到屋檐瓦片，行经此处无不小心翼翼。终究还是有防不胜防者，要么迅速逃离是非之地，要么停车。那时的人们也真是闲呀，车声一停，陆续就引出一大帮人围观。现场一时能者甚众，既有评估此损伤对房屋影响程度的，也有小声估算司机大概需掏多少腰包的。最开心的当属我们这些小孩子，在大人腿间窜过来窜过去，大呼小叫着，热闹得堪比赶集。

　　我家老屋刚好位处龙上的起点，门外种有两株枣树，一左一右郁郁葱葱。枣子成熟的时节，树上挂满偷枣的孩子，我们浑然不觉。50米外，一条自南向北的机耕路在这里与320国道垂直相汇。机耕路左右都是人家，从路上走过，根本看不到320国道上来往的车辆，只靠听声辨别。好在那时车少，又恰好从龙下方向上来的车辆因为爬坡，速度提不起来，所以还算安全。我刚学会从自行车的三角架处蹬着往前骑时，有一次从机耕路上飞快地直冲国道对面，正沾沾自喜着，被哥哥一顿痛骂，骂我不知轻重不懂看路。那顿责骂让我对“安全”二字刻骨铭心。

　　龙头上的地势比龙上又要高一截，所以还是有一小段上坡路，不过已经缓和多了，而且这一路段两侧基本是菜地，无刮擦之忧，从龙下上来的车辆经一阵喘息之后纷纷大加马力。到了龙头上，就是到了最高点，随着一段悠长的下坡结束，龙脚下到了。

　　龙脚下农田绵延。我上小学时，曾写过一篇《我的家乡》，被老师当范文贴在教室墙上，记得里面有一段就是描述自己在龙脚下看到风吹稻浪壮观景象的内心震撼。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源自北面群山，一路蜿蜒，流经龙脚下的石拱桥，再欢快地直奔下游的东垅水库。溪水潺湲，唯雨季才显丰盈，平日里是各家主妇的浣洗之地，用水吃紧之时还担负着浇灌两岸耕地的重任。田间地头的纠纷，很多也因它而起。有一年暑假，在田里守着放田水的小哥哥，与人干了一架，缘由就是相邻水田的人家趁哥哥没发现，悄悄在两家共用的田埂底部挖洞偷水。久未下雨，水贵如油，此行径自然恶劣。小哥哥年少气盛，也不惧对方身材粗壮，两人大战一番，从田埂上直至水田间。回到家的小哥哥，从头到脚糊满泥水，汗衫也被撕破了，但成功捍卫了金贵的田水，战绩可喜。

　　泥石铺筑的320国道，路面坑坑洼洼，来往车辆弹跳前行，车厢堆满货物时，难免会有东西掉落。小时候的我们，最喜欢的是夏日里运输西瓜的大车路过。瓜从高高的车厢里震落，基本已成碎瓣，而且无一幸免都沾有沙石。可即便如此，它依然是我们难得一吃的西瓜呀。捡到西瓜的小伙伴，无疑是让大家伙羡慕的幸运儿。有些瓜瓣即使沾沙太多无法入口，但哪家的猪圈里会没有几头嗷嗷待哺的猪呀，反正是不可能浪费丁点的。

　　时光荏苒，一切都已旧貌换新颜，320国道几经扩建且外移，继续它四省通衢之重任。曾经最僻静的龙头上、龙脚下房屋连墙接栋，唯一未变的是龙上老屋门前那两棵枣树，依旧枝干遒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