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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版:人文周刊|橘颂

水绕方杨

  徐红梅

  在樟树潭东北两公里,与衢江区政府相隔300米处,滔滔衢江一分为二,形成一个江心洲,这里便是方杨村。村子东西走向,村中方杨两姓居多,村以姓氏得名。据《衢县志》载,方姓,为清乾隆年间从严州桐庐芦茨源迁入;杨姓,始祖杨子义,长兴县清泉二都人,明洪武十九年(1386年)为衢郡守御总镇,后定居东迹屯里,清道光十七年(1837年),领养郑家村郑姓子,继姓杨。

  方杨村如一只海马,遨游在衢江中。

  村西头,绿色的芦苇丛中探出一枝枝毛茸茸的芦苇花,芦花飘飘,白白软软的,像一簇簇轻盈的羽毛,轻轻摇曳。河湾浅水处,成片的水葫芦挨挨挤挤,随波漂移,叶片鲜绿光亮,叶丛中紫色的小花若隐若现,无意间铺就了另一片风景。我折了一枝芦苇花,想把它插在书房里,又想去捞一朵水葫芦,看看根叶之间那像葫芦一样膨大的叶柄,还有叶柄下那丝丝缕缕强大的生命根须。

  一座大桥连接村南和南岸新城,旧时的杨家渡早无踪影。

  村中,门前见水,庭院见绿,俨然一座座小花园。

  天空没有一丝云,成片的淡蓝色无边无际,江阔水深,三三两两垂钓的人,一人一竿,阳光洒下,江风吹过,他们静静坐着,坐成了又一道风景。

  方杨村东北角,一座水泥桥静静地立着,桥面铺着黄灿灿的稻谷,桥的一头,两扇铁门一把大锁,一片“大草原”就锁在了外面。

  立于桥中,俯视江岸,视野空旷,大片的草地,几棵大大小小的构树,沿江一条蜿蜒泛白的小路,一眼已千年。深秋至,草色已渐渐褪去了嫩绿,黄绿错杂,它们按自然的方式生长着。虽未有“风吹草低见牛羊”,更无“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却已意境悠然。

  村南隔江相望的衢江新城,那拔地而起的高楼,银色的外墙在阳光下闪着光,江滩筑起了高高的堤坝,几年前植下的树已郁郁葱葱,沿江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

  下游的高家镇中央徐村,衢江水冲刷成另一片湿地草原,那里有千年古樟和银杏,那里有度假村,那里游人如织。

  这里无人踏足,这里寂静如初。

  “大草原”的后面,就是高家镇枫树底村的章德埠。近代陈湋写有一首《章德埠》:

  碧瓦黄茅白粉墙,满林乌桕饱经霜。

  一枝柔橹过江去,惊起沙鸥作阵翔。

  铜山溪水一路向南,在章德埠终达衢江,汇入滚滚江水,通江达海,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提及埠头,我不由怀念樟树潭古埠头。儿时从溪滩村搭上轮船,在突突的柴油发动机声中抵达对岸的樟树潭埠头。临江一家茶馆最是热闹,三三两两卷着裤腿、搭着外衣的农人,坐着喝大碗的茶,天南海北地闲聊着,那一刻,生活仿佛慢了下来。上下埠头,一条街道,照相馆、服装店、布店、饮食店、百货店,一家挨着一家。一家饮食店前一口大锅,滚沸的油将不断下锅缠绕着的面团炸得吱吱叫,围着白围裙的姑娘手持一双长竹筷,不时翻动着,夹起一条炸至黄脆的油条,放入钢丝簸箩内,于是,大半条街上都飘着香味;一家布店前,姑姑扯了块花布说要给我做裙子,奶奶和她在柜台前推让着递出了毛票……

  已是很遥远的事了,那时,小表弟还没出生,那时,奶奶头上的白发还不多,那时,总听老人们说着那些放排工的故事,“牛筋马力脚脚挤,日晒雨淋心呻吟”,那是怎样的艰辛。如今,奶奶已离开十几年了,埠头早已消失,焕然一新的樟潭街道已成了衢江区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那些逝去的时光多么让人怀念,就如眼前的这片草地,它一定也成了一些人的记忆。

  折返时,翻晒稻谷的老农告诉我,这片草地早被征用,一直没有开发,一把大锁锁了多年。

  那日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那扇铁门打开了,牛群从桥上踢踏而过,它们甩着尾巴在草地上悠闲地啃着草,滩上有几幢老房子,房子很破旧,屋内白炽灯泡正亮着,房主打扫后,转身关了灯,锁上了门,那里一下子又冷清了。我在那些旧房子前发呆,找寻着那些与生计相关的故事,一间老房子内飘出腾腾的热气,一口大木桶里装着滑嫩的豆腐花……

  梦醒了,我突然对那片绿色有了更多的不舍和牵挂。我知道,这样的遇见是多么珍贵,便期待这个冬天下一场雪,来寻一回“独钓寒江雪”,或者,等来年春天草长莺飞时,看一次生命蓬勃生长,再待落日余晖染红江面时,看看它的模样。

  还有,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时呢?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300多年后的月亮在同一片天空又升起了,让人看到了明崇祯九年十月十四日,徐霞客夜泊衢江,“泊于杨村……江清月皎,水天一空,觉此时万虑俱净,一身与村树人烟俱熔,彻成水晶一块……”

  杨村是否为今日的方杨村?这,已不重要。

  月光皎洁,如乳汁充盈,喂着整条江。因为江,“草原”一季一季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