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丽丽

　　周末去好友家小坐，她的母亲刚从江山过来，端出一杯凉茶，热情地招呼我喝点降降暑。虽然立秋已经许久，但依旧暑热难消。我喝了一口，大为惊喜，这正是我寻找了很久的凉茶——石香薷。

　　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去田里干活，会经过一片小山坡，山坡光秃秃的，是附近常见的丹霞地貌。赭红色的石头上间或生长着一些小灌木丛和野草，一副无人问津的模样。平时我们只是路过，只有在端午前后，奶奶会放下扁担停下脚步，寻找石缝中生长着的石香薷。它们能长到三四寸长，枝干笔直瘦弱，细小的叶片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幼小的我经常采了旁边的杂草，不是枝干太粗，就是叶片太宽，也许是不喜欢这种羸弱的野草，而自顾自地将生长得更好的植物混入其中。奶奶在翻检晾晒的时候就会把混入的杂草挑出来，笑着和我说：“你这傻丫头，尽拣些没用的杂草，这些杂草虽然长得好，但泡起来可没有石香薷的香气。”我吐吐舌头，心里却不以为然，不都是草嘛。

　　端午过后，日头渐高，石香薷晒干了，只等待需要它们上场的时候了。农人是最辛苦的，爷爷奶奶一辈子就和泥土打交道，三伏天最热，却是稻谷成熟的时节。收稻谷时，奶奶起得最早，她除了和爷爷一起去收割，还要负责一家老小的伙食。天蒙蒙亮，她就起床到灶下引火，从水缸里舀水入锅，再解下窗棂上悬挂着的石香薷浸入冷水，慢慢熬煮。它们在水里熬出了灰黑的颜色，掀开锅盖，一股清香而微苦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晾凉了以后的茶水装在大陶罐里，随着爷爷的木板车吱嘎吱嘎地运到五六里外的稻田上，木板车上还悠悠坐着一个小小的我。到了稻田，爷爷把陶罐卸下放在田埂上，我的任务就是守着茶罐，驱赶蚂蚁爬虫，再听不远处爷爷奶奶的呼唤，给他们送上一杯凉茶。奶奶说，喝了它，夏天才不会中暑。

　　我原以为这是奶奶的特殊发明，当我上高中时，参加军训，学校操场的阴凉处也摆放了好几大罐凉茶，喝一口，正是石香薷的香气，内心立刻涌上温暖。那天的操场上，我的军姿似乎也更加挺拔，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炎热并不能打败我，就像家的温暖、亲人的爱，无论我在哪里都萦绕心中、陪伴左右。当时的我又以为，石香薷煮水是大家都习以为常的夏日凉茶。

　　可是等我上了大学，走出江山地界，却再也没有喝到石香薷凉茶了，哪怕是一江之隔、一山之远的衢州，也似乎并没有这种野草的身影——也许它们的生长地是丹霞地貌的缘故。今年夏天遇上难得一见的高温，我又想起来小时候的凉茶，想着网购一些，但总是因为它在江山方言中的名字难以在网上搜索到，只好作罢。

　　听到我这番“求而不得”的境遇，好友连忙帮我一起查找，终于找到了它的学名：石香薷。一番研究，发现这种小草作用还不少，除了我所知道的预防中暑，还可以治疗感冒、急性肠胃炎、痢疾、消化不良、皮肤湿疹，此外，还能治疗毒蛇咬伤。不由对它肃然起敬起来：这可亲可爱的小野草啊，从古到今，带给多少人关于康健平顺的抚慰啊！又对慧眼识草的“神农氏”们感到钦佩，如今的我们看似“学富五车”“通经知纬”，但对于生活在我们周围的植物却缺少热忱。

　　离开好友家前，他的母亲还热心地给我指了购买的地方，在江山某个菜场的第几个摊位上。

　　这一番他乡遇故知，让这个炎热难耐的夏天有了一些意外的收获。